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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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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墜

是夜,香江。

船餐廳緩行駛過港灣,蔣一南閉眼枕著椅背,清絕側顏被霓虹燈切割成數條油墨彩色,是13歲前五彩繽紛的天之驕女;

是之後不願寄人籬下卻依舊被星星環繞的孤女。

光影斜移,從優越的眉弓,到筆直的鼻背,清瘦清晰的下頜線,是19歲人生的切割線,霓虹燈越璀璨,另一半容顏藏的越深。

船餐廳略略停頓,一陣上上下下窸窣嘈雜聲過後,船繼續緩行。

蔣一南漸漸睡去,港風鹹鹹,熱浪湧著行酒令,她心知就在隔壁桌,迷糊中反倒像光怪陸離的夢。

“……澤一,這杯是你的……”

澤一?

蔣一南突感心慌,猛地坐起,發圈斷裂,長發隨著港風畫出一圈弧度。

周圍偷看她的人發出驚嘆,有些更是毫不掩飾地拍照。

而她,毫不在意。

只一眼,即使逆著霓虹燈,她也能看清他的樣子。

紀澤一。

他偏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,清雋淩冽的骨相被燈光勾勒,狹長半瞇的鳳眸突然睜眼,直視蔣一南,目光爆烈。

她被刺目的霓虹燈照的睜不開眼,錯眼避開,一滴淚滑出眼角,她借著撩發擦去。

三年未見,再見,隔著一張酒桌仿佛是前世。

那一桌繼續喝酒,這下每一個字她都聽的清清楚楚。

“歡迎澤一回國發展……港城真是小,居然還能碰上,真晦氣……你不知道,澤一他家養過一只白眼狼……”

蔣一南即使側坐著,頭發擋著臉,她就是能看清,他一杯接著一杯,始終一言不發。

而其他人,有一半都認識她。

年少時甚至受紀澤一指使,往她書包裏塞過毛毛蟲,她每次都假裝害怕,跑去找紀澤一告狀……

現如今,要麽形同陌路,要麽冷言冷語。

“……哈哈哈,紀澤一,你輸了,說好的輸了請全場喝酒。”

紀澤一把玩著厚底酒杯,牽起唇角,身邊人招呼服務生給每一桌都送了一瓶名酒。

船餐廳人不多,大約十來桌。有人舉杯回敬,有人註意到紀澤一幾人的身份,試圖攀談,被笑著拒絕。

蔣一南面前的酒與其他桌不同,在市面上較少流通,她最不喜歡的一種酒。

瓶身折射光影,蔣一南讓服務生開瓶,端起服務生倒的酒抿了一口,苦澀中帶著煙味,難以下咽。

她仰頭一飲而盡,忍不住地咳了起來。

“澤一,你不是不抽煙嗎?”

“老子願意。”酒喝多了之後倦倦的聲音,卻是無法忽視的肆意。

蔣一南說:我最討厭煙味,紀澤一恣睢張揚:別學我說話。

“澤一?”驚呼聲中帶著疑惑。

蔣一南正在捂嘴咳嗽,突然被人拽著頭發托起下顎,眼前一黑,鋪天蓋地的煙味湧入口腔,周圍高高低低的驚呼聲。

略微粗糲的指腹摩挲著脖頸,蔣一南慌得推搡掙紮,紀澤一紋絲不動,只是捏著下顎的手微微用力,她立刻覺得呼吸困難。

她怎麽也沒想到數年未見的人,再度重逢,居然會選擇在大庭廣眾之下強|吻她。

他們曾經,連男女朋友都算不上。

嘴唇被報覆性地撕咬,煙酒味中夾雜著鐵銹味,她只狠狠去抓掐著脖子的手,她快要昏厥了。

脖子突然一輕,紀澤一拇指與食指緊扣下顎,彼此交匯呼吸,鼻尖對鼻尖,她含糊道:“你又喝醉了。”

紀澤一氣急敗壞猛甩開她,語帶譏諷,“我喝醉你就敢偷吻我?”

他直起身子,擦著唇角,聲調冷漠,“這次算還你,兩清了。”

船餐廳在港口將將停穩,蔣一南落荒而逃,涼鞋跟卡在縫隙裏,她一用力,猛地摔倒,也顧不上難堪,爬起就跑。

那一桌都盯著,沒一個笑。

方才熱鬧的行酒令突然安靜,未幾,有人開口,“澤一,你準備對汪洋出手了?”

蔣一南坐上出租車,司機頻頻看向後視鏡,最後遞紙巾給她,她擦著眼淚,這才發現嘴唇上都是血。

胡亂地擦著,唇周暈開一圈紅漬,嘴唇澀澀的刺痛,嗓子沙啞,像是煙吸多了一樣難受。

紅綠燈倒計時,蔣一南按下車窗,街邊一面落地窗內貼滿‘Happy Birthday’氣球,年輕的男孩女孩在鬧騰……

他說‘我喝醉你就敢偷吻我’?

他剛剛是這麽質問她的嗎?她被汲取呼吸,大腦缺氧,是聽錯了嗎?

她只偷吻過他一次,在她和紀澤一過生日,她19歲,他21歲的那次。

兩人只差一天,他在前,她在後。

紀澤一說連著兩場生日宴太累,就將他的生日宴定在晚上,過了十二點,就是她的生日,剛好一起。

從13歲起,她的生日都是這麽過的。

那次,他畢業,邀請了很多同學朋友,玩到天快亮的時候,蔣一南見他醉倒,斜躺在沙發上,領口半敞著,露出大片肌膚。

她鬼迷心竅,做了這輩子最蠢的事。

蜻蜓點水般地吻上他的唇,也許是做賊心虛,她感覺他動了下,嚇得她倒地裝睡,後來真的睡覺了。

很多很多次,午夜夢回的時候,她都在慶幸他不知道。

原來那日他沒醉,也沒睡。

*

教授剛下課,幾個同學有意無意圍坐在蔣一南附近。

蔡同學等不到別人問她,裝作漫不經心說起,“我收到‘汪洋’公司offer了,先留在港城實習一年,再申請調回華東總部,離家也近。”

馮同學拿出粉餅補妝,“汪洋’不錯哦。你想回華東汪洋總部?那你不就成了蔣一南下屬?從同學變上下級哦~”

蔡同學眼睛瞟向蔣一南,“你還不知道吧,她這個華東地區副總也要留在港城分部。”

馮同學將粉餅遞給蔡同學,“實習‘副總’?那不也跟你一樣。實習副總管實習生,還得當人家下屬。”

蔡同學緊握粉餅,沒說話。

馮同學安慰:“實習副總也是副總,平時跟你們這些實習生見不到的,不用擔心哦~送你了。”

馮同學家裏做生意,蔡同學跟在她身後蹭好處,經常被開玩笑,她也不敢回嘴,斜眼覷見蔣一南收拾電腦,故意大聲道:“一南,你不去華東總部當副總了嗎?”

蔣一南背起電腦包,抱著一摞資料,摘下耳機,疑惑地看了眼幾個同學,然後重新戴好離開。

耳機裏沒有聲音,身後七嘴八舌議論一字不落落入耳中。

“她就是個掛名副總,拽什麽,切!學校誰不知道她底細。”

“什麽底細?”

蔡同學將粉餅裝包裏,又雙叒叕大肆談論蔣一南:

“汪洋公司老總汪君慎是高我們很多屆的學長知道吧,他每年給學校捐款。三年前出席校慶,和蔣一南看對眼,大手一揮,直接給蔣一南掛名汪洋華東總部副總職位,……別笑,聽我講,人家大一就是副總了,當然比我們‘清高’。”

“三年前都是副總,怎麽快畢業了,反倒被留在港城分部?。”

“應該是汪學長想換個副總。”

……

蔣一南下樓碰到程教授禮貌打招呼,教授推著厚重眼鏡,“蔣一南同學,你真的不考慮繼續讀研嗎?你成績優異,理論紮實,也在保送名單內,現在退出太可惜了。”

“教授,我回內地有很多事情要做,就不占用名額了,抱歉。”

“我還是建議你讀研,走理論,將來能走的更遠些。”

“謝謝教授,我有很認真考慮,我篩選了內地幾所學校,已經遞交了資料。”

教授惋惜地搖頭,又勉勵了幾句,蔣一南鄭重道謝,等教授轉身走出幾步,她抱著書快步出校門,攔了輛車,“汪洋公司,謝謝。”

她沒有進公司,而是在樓下茶餐廳等候。

汪君慎這幾年馬不停蹄拓展市場,來港次數寥寥無幾,她不能一直追問,也不能追去找他,只能被動等待。

在服務員再次給蔣一南咖啡續杯時,汪君慎終於出現。

一見,蔣一南立刻站起,剛想打招呼,就見他接起電話,用手示意她坐下。

蔣一南低聲對服務員點了杯咖啡,然後安靜等待。

汪君慎接完電話,喝了口咖啡,叫住服務員,“給我來杯茶謝謝。”

“抱歉汪總,”蔣一南連忙道歉,汪君慎笑著擺手,“你雖然沒有在公司上過班,但也應該了解公司的事情,這段時間公司就跟打仗一樣,讓你久等了。”

“汪總你別這麽說,是我打擾你了,其實我是有事找你。”

“我知道,”汪君慎看了眼信息,“你想去華東,這也是我三年前承諾你的。”

“我不是為了華東副總的職位,”

汪君慎擺手,放下手機,“三年前是你救了‘汪洋’,沒有你,沒準我已經將公司賣了,所以別說華東副總,就是我的職位給你也是應該的。”

蔣一南不說話了。

“我主要是考慮到你對港城熟悉,想讓你來帶隊,還是副總,不過職級往上提半級,分紅不變,薪資你開口。”

蔣一南垂眸,低聲說道:“我不是為了這些。”

“一南,我跟你說實話吧,華東副總跟了我半輩子,之前你掛名沒事,現在你們同時出現在總部,同一級別,我……”汪君慎突然端起茶杯,“算我汪君慎對不起你,你要不滿,”

“汪總您別這麽說,”蔣一南連忙起身,雙手扶著汪君慎茶杯,“我受不起,我真的不在意職位,我是…”

“那就這麽說定了,公司還等著歡迎你,我現在就帶你上去。哦對了,你的股份我給你追加了一股,我自己的。”

話到這份上,蔣一南要說的話只能咽下,跟著汪君慎上樓。

她不在乎副總職位,只是不想再留在港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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